这个事,当年轰动全矿,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未解之谜。事情发生在1973年前后。任何大点的单位,都有一个大礼堂,我们矿也不例外。文革的时候,礼堂隔三岔五的开大会,什么批斗会啦,表彰会啦,誓师会啦,报告会啦,等等。我们矿的礼堂有两层,一楼高大宽敞,一排排的座椅,是用来开大会的。二楼只有小半层,低矮阴暗,陈列着一些雕塑,是所谓“矿史教育陈列室”,大概是叫这么个名字吧,记不大清楚了。这些雕塑做得很粗糙,根本称不上是艺术品。就是用泥巴塑成真人大小,好人则刷上红漆,坏人则刷上黑漆或绿漆,面部丑陋,再加上展厅里只有几盏小瓦数的日光灯,更让人觉得渗得慌。文革高潮的时候,大伙开完大会,一般都要到二楼的陈列室来参观,接受矿史教育,有专门的讲解员讲解。文革后期,大会开得越来越少,来参观的人也越来越少,整个陈列室经常是几个月不开门,里面更加地显得阴暗、冷清,灰尘老厚,散发着一股怪怪的气味。看管这个陈列室的,是一个晚期矽肺病老矿工,已经活不了三年了。对于干不了重活的晚期矽肺病矿工,矿里往往安排一些轻活给他们。
关于矽肺病,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去年还是前年,有一个著名的“开胸验肺”事件。这个事件里的农民工,得的是尘肺病。尘肺病与矽肺病是同一类东西,都是肺部沾满了粉尘引发的病。只是尘肺病一般是尘土,矽肺病是矿石粉尘,矿石粉是要比尘土更厉害的。
闲话就不说了,就说这个矽肺病晚期的看门老头,看管那个陈列室已经几个月了,就住在陈列室的楼下。刚开始一切都正常,但从某一天晚上开始,他就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仔细听,好象还有人在说话。楼上就是那个矿史陈列室,平时根本没人进去,怎么这么晚了里面会有人呢。
于是老头就披衣下床,拎着手电蹭蹭上楼了。是那种木板的楼梯,在晚上一个人走在上面,显得空旷幽寂。光踩楼梯的声音就够吓人的了。老头因为是快死的人了,对生死看得很透,也就不怕。上了楼,老头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没发现里面有异常。于是把门打开,拉亮了灯,两盏小白灯的昏暗灯光,照着里面的几十具雕塑,各种姿势的都有。老头又拿手电往里扫了扫,见没有异常,就回去睡觉了。刚躺下,又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老头侧耳一听,确信声音就是从楼上陈列室传出来的。
老头这回有些害怕了,更主要的是怕担责任,于是只好再次上楼,这回他进到了陈列室里面,挨个地在那些雕塑间巡视了一遍。大概是为了增加逼真感吧,这里面有的雕塑,还被穿上了衣服,戴上了帽子。半夜里在幽暗的灯光下看这些雕塑,特别是穿衣服的雕塑,既显得有几分滑稽,又增加了一种类似僵尸的恐怖感。老头再次没有发现异常,只好又回去睡觉了。
但是,自从那晚以后,这个陈列室就不安宁了,总是半夜从里面传出各种声音。老头没折,只好向矿里作了汇报。当时毕竟文革还没结束,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是很紧的。就有人分析,会不会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比如,有人对矿史中的描述不满,如把某人的老爸被用雕塑丑化成了坏人,这个人就来找麻烦,装神弄鬼,或者把雕塑给破坏了。
为什么矿领导这么肯定是有人搞破坏呢,除了当时的政治形势,还真要说说我们矿的矿史。我们矿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成立的国营企业,有三四千人。在国营企业成立之前,在旧社会,那里就已经有很多人挖矿。收归国家后,我们矿比较有势力的,有三拨人。
第一拨人,我们可以叫它“丘八派”。就是四野的转业军人,所谓南下干部。林彪的四野是共军里最强悍的部队,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仗的完了,匪也剿完了,部队就要安置啊。当兵的就让他们回家种地了,但那些军官,营长连长的,回家种地就不合适了,就把他们派来开矿,搞社会主义建设。这帮人基本上是北方人,尤其是东北人,四野是从东北往南打的嘛。这些人当了几年兵,不少人都混了个营长连长的。至于就地征兵的当地人,没怎么打仗战争就结束了,混上军官的就很少了。至于再大的军官,军长师长的,有不少是我们当地人,井岗山离我们那不远,当年太祖带了不少人出去。不过我们那小矿山容不了这些大人物,他们即使搞建设,也是去新疆建设兵团或者搞导弹基地什么的,现在的电视剧还有不少反映他们那段历史的。
第二拨人,我们可以叫它“眼镜派”,就是一些技术干部。五十年代初建矿的时候,好多中专生被派到了我们那里。当年正牌的大学本科生太少,还轮不到我们那样的小矿,只能接收中专生。这些中专生也基本是外省人,比如湖南、江苏等,有学采矿的、治金的、勘探的、测量的、机电的、土建的等等。我老爸也算这拨人里的一个。
第三拨人,我们可以叫它“地主派”,就是从旧社会一直在这里开矿的那些人。旧社会的时候,这里有很多当地的私人在开矿。有的发财了,成了矿主,有的血本无归,给别人当苦力的,上吊自杀的,都有。解放了,矿产资源收归国家了。这些人里,很有钱的大矿主就被镇压了,其他人就收编为国营矿山的职工。
这三拨人各有优势。丘八们打过江山,最受上头信任。因此,矿里掌权的,一开始就是他们,书记矿长和好多中层干部,都是他们当任。他们虽然没什么文化,办事也粗蛮,但对上面能说上话,能给矿里要来钱和设备。眼镜们文化程度最高,我上矿子弟中学时,老师大部分是这拨人。要建设现代矿山企业,离了技术毕竟是不行的。所以这拨人虽然文革也有不少人挨批,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一定势力的。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这拨人就取代丘八,掌握了矿里的主要权力。地主们因为出身不好,从旧社会收编过来的人,总是不容易获得信任的。而且他们跟被镇压的矿主总有些关系,要不就是亲信朋友,要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什么亲戚。不过,这拨人在当地开了多年的矿,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这可不是眼镜们所能取代的。因此,离了这拨人也不行。
这样三拨人,优势互补,团结合作,共同把这个矿撑起来了,慢慢发展好了。好象是03年吧,矿里搞建矿50周年大庆,把这帮老头都请回矿里,其乐融融,都七老八十黄土埋半截了,见了面,一笑泯恩仇,按官方的语言,是共同创造了辉煌,呵呵。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中国人,喜欢内斗。这样三拨背景不同的人,当年的勾心斗角是不可避免的,大概所有的老国营企业,都有这个问题。对我们矿来说,尤其是那些旧社会就在那里的“地主派”,把他们的矿没收了,又在政治上压制他们,而且是受外地人的压制,由此导致的一些矛盾,包括地域矛盾,就很尖锐。说到这里,就要回到那个“矿史教育陈列室”了。那个陈列室,是在掌权的丘八们主导下搞的。因此,自然对旧社会矿里的一些事情进行了夸大、扭曲和丑化。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是政治形势所迫。现在不是说,著名的雕塑刘文彩的“收租院”也是编造的吗。我们矿的那个陈列室,由好些个雕塑群组成,每个雕塑群讲述矿里的一个小故事。在当时的形势下,当然是要突出阶级斗争了。比如,有一个故事讲一个小孩在矿主的矿区捡碎矿石,结果被矿警发现了,就开枪把小孩打死了。还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人领导工人跟矿主斗争,结果被矿主推进天井摔死了。天井我们上面已经介绍过,就是那种深一二百米的竖井。而据当地人讲,这两个故事都有失实的地方。第一个故事是小孩去偷矿,矿警发现后追他,他就跑,矿警想吓唬他,就朝边上开了一枪,结果子弹射在石壁上,弹回后打在了小孩头上,把小孩打死了。第二个故事更不靠谱,是说一伙人去挖矿,卖了钱以后,在分钱的时候发生矛盾,打了起来,结果有一个人失足掉进旁边的天井里死了。这个矿警,或者这伙挖矿的人中的带头大哥,肯定还是有些后代或亲友在矿里的,这些人看到矿史对他们失实的丑化,心里肯定不爽。找机会捣捣乱,从逻辑上也是讲得通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丘八矿领导怀疑是有人故意搞鬼的原因。
呵呵,抱歉上面兜了个圈子,介绍了一些背景情况。现在接着说。话说既然领导认定了是有人搞破坏,就派了两个民兵,带着枪,晚上跟这个看门的老头一起住。到了半夜,果然楼上又传来动静,有人说话和走动。于是三人穿上布鞋,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到了门口,把门突然打开,迅速拉亮灯。三人往里一看,什么异常也没有。于是这两个民兵第二天就如实报告了领导。领导听了很生气,把这两个骂了一顿。命令他们第二天晚上直接躲到陈列室里去,而且连老头也不要告诉。为了保险起见,又命令武装部的头带队,三人一起去。这个武装部的头,也是一个转业军人,在部队时是一个连长还是指导员什么的,反正是矿书记的部下,一起转业的。因此领导要他去,觉得这样放心。
第二天,三人早早吃了晚饭。准备好了枪、棍子、手电、水壶,穿上布鞋、黑衣服等。绕开老头,直接从行政部取了备用钥匙,把门打开。三个人躲在了幕布的后面。也难为这三个哥们了,那里面又黑又阴冷,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长久没人来,散发着一股怪怪的气味。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整整六七个小时,这三个哥们躲在里面,动都不敢动,连水都不敢喝,生怕弄出响动。三人紧张到了极点,互相都能听到对方砰砰的心跳。到了下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那个领头的便悄悄把幕布拉开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景象把他吓坏了。他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雕塑象僵尸一样,在那里一跳一跳地走动。毕竟是当过兵的,而且三个人都有枪,所以还能稳得住。于是三支手电同时亮了,三个人端着枪一齐跳了出来,大喝道:“什么人?”令他们奇怪的是,明明刚才看见一个僵尸一样的在跳,等他们出来后,把手电一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雕塑都好好地在原来的位置。他们又仔细检查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上面厚厚的灰尘,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三人吓得脸色刷白,急忙关门撤了回来。走过老头的屋子,老头已经起来了,看见他们,老头忙问刚才你们是不是上楼了,刚才楼上有声音,你们看见什么了。三人急着想把这奇怪的情况向领导报告,不想向老头泄露,随便吱吱唔唔了几句,就走了。
话说这哥三个回去后,第二天一早就向矿里的头作了汇报。几个矿领导都是当兵的出身,一般是不信鬼啊神的,但这回三个人都说亲眼看见了,而且其中一个还是矿书记的战友、铁杆亲信兼武装部的头,因此这几个矿领导心里也发毛了,不由得人不信啊。不过,几个领导为了慎重起见,又暗中派人秘密对看门的老头进行了监视,同时另外派人晚上盯着那两个窗户。最后终于确定,窗户确实没有人爬过,老头也跟这事无关。因此,几天以后,几个领导开会一商量,觉得这事确实太邪乎,可能是那些雕塑里面有好人被冤枉成坏人了,于是乎这人就闹腾。但这个陈列室建成有10多年了,本单位的,外单位的,参观过的人不知有多少,总不能再把历史重新调查一遍,更正过来吧。而且,当时要真这么干,可能犯严重的政治错误,上面要追究起来,矿领导也担戴不起。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决定这事也不用查了,以后这个陈列室还是少开放为妙。对于这些奇怪的事,几个领导要求知情者都不要去传。
不过,这事可不是领导说不传就不传的,毕竟传这些奇闻怪事是人的天性,何况这事目击者有好几个人呢。就是领导自己,回家也备不住会跟老婆孩子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出半个月,全矿的人都在私下传这件事。还有两个好事的年轻人专门去探查,他俩给那个看门老头一点小礼物,然后就住在老头的屋里。到了下半夜,真就听见了楼上的动静,就让老头带着他们上了楼,结果打开门后也是一切正常。从那以后,这事就越传得邪乎了,连外单位的人都知道了。那时,各单位之间经常搞互访,互相学习取经,开大会时往往几家单位在一块开。象这样的陈列室,基本上各单位都有,也是互相参观的。就有外单位的领导,来我们矿时,跟我们矿的领导说,听说你们的矿史教育陈列室闹鬼,能否让我们进去参观一下。这样一来,领导原来不想开放的,后来也没办法,还是经常开放。只是白天进去的人多,也没发生过异常。
就在大家都传这个陈列室闹鬼的时候,矿里又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这件怪事是这样的。矿技术科副科长的儿子,一个平时活泼的小男孩,一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大喊大叫的,然后就喊他爸。他爸急忙进了他的房间,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刚才看见一个人,从窗户里跳进他房间,压在他身上,咬他的脖子。他爸说你一定是做恶梦了,小孩还不服气,说我明明看见一个人,脑子清醒得很,怎么是做梦呢。他爸于是安抚了他几句,就回房睡觉了。但没过两天,这小孩又做了同样的梦。
这小孩每天晚上看见的都是同一个人。半夜惊醒后大喊大叫的,没办法,他爸就过来陪他睡。但这孩子仍然说每天晚上都看见那个人来找他,而他爸却什么也看不见。连续几个晚上之后,他父母就大为紧张了。就问他这个人长得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等等。听了小孩的描述之后,他父母就使劲回想,在那些死去的矿工中,有没有生前他们得罪过的人。矿山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他爸是管生产和技术的副科长,他妈也是一个技术员,两口子都是分到我们矿的中专生,工作中要经常与那些矿工打交道,难免会得罪人。他们就想,是不是哪个得罪过的人,死了后找他们儿子的麻烦。想来想去,把稍微关系不怎么好的人都想遍了,也跟这小孩的描述对不上号。这时,他妈就过来叮嘱他说,晚上再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他叫什么名字。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的,弄得这孩子一天要在心里念叨几百遍“你叫什么名字啊”。大概是这句话一直搁在心里,终于有一天晚上,再见到那个人时,小孩真就问他了。那人还真就说了一个名字。
话说这小孩问那人叫什么,那人说了一个名字,于是小孩就来告诉他老爸,说我知道他叫什么了。他爸有些迫不急待地问:叫什么?小孩是独生子,有些宠坏了(那时是可以生两个甚至三个的,独生子挺少),就跟他爸撒娇说:你猜。他爸也不想把这事弄得太紧张,也希望能让小孩轻松一些,就故意歪着头想了一会,说,是不是XXX?这人跟他爸关系不好,几个月前得病死了。小孩说,不是。那是……,想了一会,他爸猛一拍大腿,想起一个人来,说:对了,一定是他,是你X叔叔。这人是他爸的哥们,他爸是副科长,负责安排工人上班。有一次需要调班,因为跟这人关系好,好说话,就把他的班调整了。结果那个班就发生了事故,这人被塌方的石头砸死了。他爸心想,一定是这哥们怨恨他,毕竟,如果不调班,他就不会死啊。又觉得这哥们不够意思,怨恨也该找他出气啊,怎么找他儿子呢。
他爸自以为就是这个人了。谁知这孩子连连摇头说,不对不对,X叔叔我认识,你说的我都认识。可不是吗,矿不算大,他又经常带小孩去办公室,这些人自然小孩都认识。他爸有些急了,大声说:那你说,这人叫什么?“他说他叫幸XX”,小孩回答。“幸XX?”,他爸有些疑惑,这名字他还真没有印象。于是又问小孩“你认识他吗?面熟吗?”小孩直摇头“不认识,一点都不认识。”他爸在矿里工作好多年了,也是个中层干部,矿里的人头是很熟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矿里有这么一个人。“幸”这个姓是比较少见的,在我们那矿倒也有几个,他于是在脑子里把矿里姓“幸”的人都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跟小孩看见的那人的年龄外貌对得上。他在想,难道这不是个死人,而是个活人吗?
他爸和他妈又分析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不过,他们把这个名字死死地记住了。小孩还是每天半夜里看见那个人。不过,没过几天,事情就不是做恶梦那么简单了。那天,学校上体育课,跑步。没跑几步,这孩子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我们山区的孩子,一般体力都是较好的,这孩子平时也很健康活泼,怎么就突然头晕成这样呢。于时大家赶紧把他抬到医院,医生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醒。醒来后还直喊头晕。医院一查,说是严重贫血,具体原因查不出来。他们家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是技术干部,他又是独生子,这在当时,已经算是非常好的家庭条件了,根本不可能营养不良。于是,他父母马上就想起孩子晚上做的恶梦来。看来,不完全是睡眠不好的问题。那人天天晚上来,咬他脖子,看来是在吸他的血。
小孩的父母就开始悄悄地打听“幸XX”这个名字,那时文革尚未结束,革命干部搞迷信是要严惩的,所以他们家也不敢把小孩的事往外说。那时也没有啥神汉巫婆,只能自己想办法,反正医院对小孩的贫血是查不出原因,吃药也治不好。他们私下问了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人,问来问去,还真问到了。说是旧社会的时候,大概是一九四几年,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矿区开矿,后来遇到塌方,不知是砸死了,还是堵在里面饿死了,反正人没出来。
说到这个事,他父母马上就想起来了。因为这个事被演绎成了矿史上阶级压迫和阶级斗争的一个典型事例,在那个矿史教育陈列室,是有专门的一个雕塑群来讲述这个事的。当年这孩子的父母自然也接受过这样的矿史教育,自然对这个事有印象,只是没注意到死者的名字。现在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死掉的人正是叫“幸XX”。他父母听了后很震惊也很困惑。震惊的是,他们也听说了最近矿史陈列室闹鬼的事,看来他们儿子与这个陈列室有某种诡异的关联;困惑的是,这个人四十年代就死了,过了30年了,怎么还会闹腾,并找上他们的儿子。
这里要插一下。我在矿子弟学校上学的时候,也到这个陈列室参观过,学校组织的,说是接受革命历史教育,基本上每个年级每个班都要去。还组织我们吃忆苦思甜饭,奶奶的,给我们的稀粥里竟然有好多青草,旧社会有这么惨吗?反正我是趁老师不备,坚决地把那碗草倒掉了。那个陈列室里的雕塑,说到这个事时,解说员是这样说的:这个人被塌方埋在里面后,同为阶级兄弟的矿工就去挖那些石头,想把他救出来,但黑心的矿主出动警察,强行把工人赶走,结果那个人在里面喊“救命”,一直喊了七天七夜,声音才渐渐微弱而死。听了这个故事,我们大家都非常气愤,心想旧社会真是黑暗啊。我们还去现场参观了,一个老矿工指着一大堆垮下的石头说,那个人就埋在里面,一直到现在还在里面。然后带着我们喊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什么的。以至于从那以后,只要我一个人从那里过,想着里面埋着个人,心里就毛毛的。
和那个陈列室里的很多矿史故事一样,都有至少两个版本。那些私下传的版本,其实有可能更加接近事实。我跟那个带我们喊口号的老矿工的孙子是同学,若干年后,他孙子就跟我们讲了另一个版本:这个死掉的姓幸的矿工,是一个个体开矿者。旧社会我们那里没有统一的国营矿山,都是私人在乱采。这个幸XX和那些矿主,就相当于现在的个体户和大公司,虽然规模不同,但理论上说还是竞争的关系。在幸XX出事后,他的那些在大矿主手下打工的老乡,以及其他一些矿工,确实来挖他了,想把他救出来。但挖了两天,因为塌方量实在太大,收效甚微。这时矿主不乐意了,认为这样下去耽误生产,就出去矿警(其实是保安或叫护矿队)把他们连劝带赶地弄回去了。矿主的理论是,塌方量这么大,一个月也挖不完,根本没有任何希望把人救出来。至于说那人在里面喊了七天七夜的“救命”,其实是一个传说的鬼故事。说是一个多月以后,一个打猎的人晚上从那里过,见到这个幸XX坐在乱石堆上,满身是血,对着这个猎人喊“救命”,吓得这个猎人连爬带滚地跑了。陈列室为了突出旧社会的悲惨和阶级斗争,便把这个鬼故事改造成了那人在里面连喊了七天七夜“救命”。这个版本可能更接近事实,其实,这样写,这个矿主也已经够黑的了,那个矿工也够惨的了,但为了政治需要,还要把他写得更黑一点,把死掉的矿工写得更惨一点,于是就有是那个陈列室的版本。
话说这个副科长听说那个40年代死掉的矿工叫幸XX,跟那人告诉他儿子的名字很象,感到又震惊又困惑,决定要把这事彻底搞清楚。毕竟救子心切啊。那个陈列室的墙上,有那个幸XX的大照片,他本来想带儿子去认一下,看是不是这个人。后来怕吓着孩子,就约了两个好朋友,拿着相机(那时私人相机很少,他家算有钱的),贿赂了一下那个看门老头,三人一起进了那个陈列室,把那张照片拍了下来。陈列室为什么会有幸XX的照片呢?这是因为他是个体开矿者,当时也是要向政府办执照的,要交照片,后来国民党跑了,这些档案就被G-C-党接收了。陈列室为了表示真实,就把他的照片放大贴在墙上。副科长把照片拿给他儿子看,他儿子看了一眼,就大声说,就是这个人啊。这个事的结尾,非常的匪夷所思,并且轰动了全矿。
陈列室闹鬼两个多月后,某一天晚上,老头听到有人从陈列室下楼梯的声音, 那个老旧的木楼梯,走起来声音很大。老头以为又是矿里的民兵在巡查。他晚上咳嗽,睡不着,想起来看看。隔着窗户的微弱光线,他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正向礼堂门口走去,出了门就是矿部惟一的一条小街了。见是陌生人,出于职责,老头连忙起来,向那人喊到:“喂,你是谁?”那人并不答话,继续向门口走去。老头便拿着手电追了过去,眼看着那人到了礼堂门口,他急忙把手电向那人扫去。这时,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看了老头一眼,把老头吓得差点没趴下。原来,那人的脸,跟陈列室墙上幸XX的照片一模一样。就在老头吓得一激棱的当口,那人已经出了礼堂的大门。老头追出大门,往街两边一看,已经半夜12点多了,街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老头于是发了疯似的大喊:来人啊,来人啊!那个年代,大家的警惕性是挺高的,以为有坏人或小偷,于是一下子街两边就涌出了不少人,有的还拿着棍子或柴刀。老头便把刚才遇到的事跟大伙说了。大伙都知道陈列室最近闹鬼,不过对老头的话还是将信将疑,以为老头老眼昏花,可能看差了。于是,大伙一拥而进了陈列室,这时发现,那具幸XX的雕塑果然没有了。
这个雕塑变活人的事,在我们矿,当年引起非常大的轰动,一直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后来公安也查了,就是查不出那具雕塑是怎么不见的。奇怪的是,从那次以后,陈列室就不再闹鬼了,那个副科长的小孩也不再做恶梦了,不久贫血病也好了。老头因为肺病晚期,那晚受了大惊吓,喘不过气来,回去就咯血,没过多久就死了。至于为什么那个幸XX要找这个小孩,就有很多说法。传得最多的一种说法是,在学校组织参观的时候,这个小孩在陈列室不小心把手划破了,把血滴到了那具幸XX的雕塑上。雕塑受了血气,就开始还魂。刚开始血不够,晚上就来吸那个小孩的血。等血吸够了,就完全变成了活人。不过,除了那晚老头的说他见过之外,后面再没有人见过。老头见的究竟是人是鬼,到哪里去了,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