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2019-10-11 07:07:15 作者:
暑假来临,我到乡下的奶奶家度假。这里与都市的生活相比,步调明显缓慢了许多,就连狗狗过马路都可以悠悠哉哉的,不必担心会有急驶的冒失卡车忽然出现。听着蝉鸣响彻整个蓝天,我尽情地享受这一份悠闲。但即使如此,对于在都市生活惯了的我来说,这儿的电器用品几乎都已过时。像一楼客厅中的那台电视,映像管已经过于老旧,以致于画质不再那么鲜明,即使看起来有趣的节目,也登时被去掉三分趣味。虽然爸妈总说要替爷爷奶奶换一台新的,但他们总以别浪费为理由拒绝。而走上二楼,位于转角的第一间客房中摆着一台电脑。它运作起来并不顺畅,网络也是传统的窄频,房间甚至没有冷气。不过……总算聊胜于无,至少我还可以用来打发一些时间。“但是……还是好无聊啊。”我躺在粗大的树干上,仰望着叶缝中的阳光,带着夏天气味的风缓缓吹来,梳过我的头发,也让油绿的枝叶婆娑起舞,沙沙声掩盖了我的话语尾音。“真想打个游戏什么的。”我搔搔头。于是时光就在发呆之中过去了。等到我回过神,才发现天空已然映满了晚陋。老实说,这真是片著憾的景色,倘若在台北,要这么随心所欲地望见大片天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呢。只是,想归想,我还是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一点点空虚。吃过了晚饭,我便独自走上了二楼,欲回房间上个网。推开房门,我习惯性地将手攀上墙壁寻找电灯开关,然后“喀擦”一声按下。这个简单的动作早就做过不晓得几次了,但是这会儿却不如我预期……“咦?”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它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亮起。啪喳、啪喳、啪喳。日光灯迟疑地闪了几下,总算放出了光芒。“唔,该换一个了…”我嘴巴里说着,但其实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于是随着几天的时间过去,这盏日光灯闪动的时间也越发的延长,到了后来,甚至都要等个七八秒钟它才会完全亮起。虽然每次看着它闪动都打算着要把它换掉,但我却一次也没真的那么做,毕竟那也不是真的那么困扰我。这天,依然是如平常般沁凉的夏夜。我用过晚餐,回到了房间,打算开启微信与老友聊聊天。“喀擦”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我在闪光中缓缓走向电脑前的座位。然而就在这时,我的左后方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谁?”我吓一大跳!还来不及细想会是什么人忽然出现在我的房里,便已回过了头往声音来源处望去,但在瞧清楚是谁之后,反而惊讶地跳起来。在日光灯的一明一灭中,一个穿着朴素黑裤子、简单白衬衫的男孩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而他的面容,竟然跟我一模一样!这时日光灯的闪动终于停止,稳定放出冰冷白光,同时之间,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刚刚……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度认为是自己眼花,但那影像却又是那么鲜明。难道说要在黑暗中才能再次看见吗?我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地走到电灯开关前,双眼紧盯着刚刚那人所出现的位置。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喀擦”一声关掉了灯。——没有。刚刚那人出现的地方,如今却什么也没有。月光从窗口洒了进来,将房间里的景致切割成了单调的色块。我呆立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什么嘛,原来真的是我眼花啊......我喃喃着,“喀擦”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但没想到就在日光灯闪烁的那一刻,那个人竟又出现了!“啊!”他看着我,一脸惊愕。“你是谁!”我的表情与他相同,如果旁人碰巧看见了,铁定会觉得我们是在照镜子。“我才要问你是谁?”他左顾右盼,“这里是哪里?”“什么?”我有些愣住。就在这时电灯完全亮起,于是他又消失不见。“又不见了?”当灯完全亮起的时候,他便消失,但若我将灯关掉的话,他也会不见。只有在电灯闪烁之时,才能清晰地见到他,并且与他对话……而且他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想到这儿,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浮上了我的脑海。于是我再度关掉灯,然后迅速打开。闪烁中,他果然又出现了。“我的名字叫做陈君贺!你呢?”我抓紧时间向他问道。“我………我的名字也叫做陈君贺!”他不可置信得望着我。“我今年十九岁!”“我今年也是十九岁!”“都一样……难道说?”我印证了心里的推测。“难道说什么?”他惊慌地问。但这时灯光又完全亮起,于是我们的对话也因此中断。不过我想应该没错了!他就是平行世界的另外一个我,不会错的!曾经在科学杂志上见过这样比喻其它空间的存在:一张纸有正面与背面,而夹在正面与背面之间的,便是另一个我们人类尚且无法任意窥探的世界。现在的情形就像那比喻一般:开灯是正面,关灯是背面;而在灯光闪烁之时,便是夹缝中的另一个空间了!所以按照理论来说,现在的我便在巧合中,与另一个世界的我接上了轨,虽然只限于灯光闪烁之时……但这铁定不会错的,原来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哈!”我为这发现而兴奋地微微发抖。思量了一下,我便飞快地跑离了房间,往后面院子的仓库跑去。在仓库中,我找到了几支完整的废弃日光灯,接着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它们再度回到了房间里。必须要一直闪烁,才能一直与他对话呀…...“喀擦。”日光灯犹豫地闪烁,于是另外一个“我”再度出现。成功了!“嗨,另一个我。”我按捺着几乎要因兴奋而从嘴巴跃出的心跳,向他微笑。“什么?”他仍然一脸茫然,“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在日光灯闪动之间,我将我的推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但他却有不少名词听不明白,也许是因为他们那边的科技还没发展到我这边的程度?发展参差不齐,也是平行世界理论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后,在我细心地解说之下,他总算大概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有诸多疑问,但是似乎也跟我同样兴奋,而且对于这个空间连结的详细情况甚感兴趣,而我也尽所能地解释给他听。“天啊,”他睁大双眼叹道,“原来我们要这样坐着聊天,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啊...”“是啊,从古至今还不晓得有没有人有类似经验呢。”我哈哈一笑,为这不可思议的巧遇感到骄傲。“能跟另一个自己当朋友,真是特别。”他爽朗地笑着。“是啊,再特别不过了。”我露出和他一模一样的笑容。就这样,我莫名地认识了一个朋友。之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特地换上闪烁的日光灯与他聊天。但也许是因为灯光不断闪烁的缘故,我的身体感到有些不适,所以我们也不会聊太久,在尽兴之后便互道晚安,各自回到各自的梦乡。听他说,他们那个世界正在战争。由于他住在偏僻的地方,所以对外面世界的战局不大了解,与父母、爷爷奶奶三代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偶尔会有几架战机呼啸而过,虽然提心吊胆,却也无力改变。听到他们的生活,我觉得很悲哀。他虽然与我同年,但因为战争的缘故,只念到小学毕业后便没再继续就学。但其实看得出来,他是很想习得知识的,在我们之间的言谈就可以发现到这点。我们常常聊到了什么他不熟悉的话题,他便会努力想要搞懂……战争,真的剥夺掉了太多太多东西。我们之间的联系,我并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也未告知任何人。因为这般神奇的事情一定会引起骚动,届时不但会给爷爷奶奶带来麻烦,而且或许我与他的情谊也无法再延续下去。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的友谊也越来越成熟,虽然彼此的世界并没有任何交集,但这更能让我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只是,时光如流水般远逝,转眼间,我的暑假就要结束了…...“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说。“这样啊…”他搔搔头,神情有些黯淡。接着,我们一阵沉默。“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这时,他忽然开口打破宁静:“就当作是交了你这个朋友的礼物。”“哦?”我有些好奇地望着他。“拿张纸来吧。”他嘿嘿一笑。于是在他的指示下,我拿来了一张纸,并且将之撕成长条状,接着他一个指令我一个动作,迅速把作品完成。“这是什么?”我拿起成品,那是一个类似螺旋桨的对象,下方带有些重量,而上方则是一对左右错开的翅膀。“从窗户丢下去看看,很漂亮。”他神秘地笑了笑。于是我半信半疑地照他所说去做,从窗户口将折纸轻轻丢下。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带有重量的那端自然拉着折纸往下掉,但是上方的两翼却随着气流而舒展开来,然后像是螺旋桨那般旋转着,一眼望下去,仿佛是雪花的精灵那般……“哇,酷!”我忍不住脱口称赞。“哈哈……如果同时做很多个,而且用不同颜色,会更漂亮。”他得意地笑说着。“谢谢你,我会记得的。”我搔搔头,望着他,忽然有些鼻酸。“不用客气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抠着脸颊。但就在这时,他的身影忽然闪动了一下。就像是收讯不良那般似的,从起先的微微跃动,到后来整个人模糊不清,即使天花板上日光灯闪动不停,他还是显现着如此情况。“难道……难道是空间连结要失效了?”我惊慌地说着,虽然心里早就晓得会有这天的到来,但如今真正面对了,却还是不知所措。“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他说着,连话语也模糊了。“再见了。”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晓得他是笑着说的,“很高兴认识你,陈君贺。”“嗯,再见。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于是我也笑了,“陈君贺。”在那个上弦月的夜晚,我们道别了。并且说了可能永远不会再见的“再见”系好鞋带,背上行李,今天是我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将在今天搭上火车,回到台北去。把玩着手上的折纸,我对于陈君贺的离去还有些不舍。虽然真如他所说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然而我还是无法轻易释怀……相信他也是吧。“咦?君翔,你也会折这个啊?”这时奶奶看见我手上把玩的折纸,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会啊…”我下意识回应道,但这时却发现奶奶话中奇怪的地方。“奶奶,你说‘也’是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问。“呵啊,是你爸爸教你的吗……”奶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着说着,眼神忽然深邃了起来,“其实你还有一个叔叔,但是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忽然被飞机空投的炸弹给炸死了………而这个折纸,是他最喜欢折来玩的。”听完奶奶所说的话,刹那间我的脑袋里轰隆一声,感到事情似乎与我所想的有所出入…..“奶……奶奶!那个叔叔…他叫什么名字?”我颤抖地问。“咦?你爸爸没跟你说·…”奶奶疑惑地看着我,“那个叔叔的名字跟你一样,也叫陈君贺,你的名字就是因为这样才取的啊。而且神奇的是,你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呢·…”奶奶望着我,语气和目光变得很幽远…...原来如此。我都懂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个灯光闪烁,的确是某个空间连结的信道,但却不是通往平行世界,所以那个陈君贺,也不是另一个我,而是我早逝的叔叔。“原来那通道,是连接到‘那一个世界’啊…”我望着手中的折纸,感叹地说着。如果当初叔叔没有被飞弹炸死,那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交情呢?高高抛起折纸,看它在空中旋转出美丽的弧线,但最终坠地。“奶奶,不必担心,叔叔一定会过很好很好的。”我说着,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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