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望着我,她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看得我眩晕。“你能为我也画一张吗?”我没有力气开口说话,而陈岚解开了扣子。20多年前,我还是一个艺术青年。满脑子充斥着对色彩的幻想和对世界的热爱,对我来说,画画就是我的全部生命。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能走到今天,我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拜绘画所赐。那时的我,似乎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因为我的心中燃烧着无尽的热情,也很容易被热情点燃。直到遇到张蒙,我才知道其实你爱得再多,你真正想拥有的却只有一个。
张蒙是我一个同学宋俊的好朋友。那天,我去学校看宋俊,刚好遇见她,初见的那一瞬,我生出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了画中人走出来。她的美丽和张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她那双璀璨的眼睛,像星夜却有着丰富的色彩,在那个没有什么色彩的年代,这双眼睛为我打开了一面绚烂的世界。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激情,回去之后,我凭着回忆画了一张素描。现在看来那张画在技法上是有很多缺陷的,但我创作时的那种情绪,在我今天想来都还是不可思议,那是我从未有过的完美。第二天我莽撞地跑去找她,她看了我的画很惊讶,而我则激动不已,因为,她看懂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我告诉她,我想为她画很多画,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那个下午,我带她去了我朋友的家里。在那,我给她画了第一张人体素描。临时画室里,两个不谙世事的青年,被自己和对方的激情点燃了,烈火吞噬了我们。 我们的爱情招致了她家人的反对,他们觉得我的职业非常不可靠,在他们看来,学画画还不如学剪头来得实在。但我知道,张蒙爱我,也爱我的画。可爱情并不能避免作为人的碰撞。我的脾气很坏,激勇好斗,而她也好不到哪去。
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恋人间的战斗发展到了需要给个说法的阶段了。
张蒙约我去江边,我知道她是要跟我提分手。我早就感觉到了她对我的不满和愤怒,这里面当然也不乏来自于她家庭的阻力。年轻人是这样的,爱可以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不顾;但果真闹起来,所有的好就也都被忘掉了,只剩下怨恨,这个时候,也是外力作用最大的时候。 我料到终究会有这一天,于是,我早早将我的决心准备好了。
那一天,去赴约的时候,还带了一张画,是一幅梅花,和别的梅花不同的是,上面那些红色花瓣是我刺破手指,用鲜血涂上去的。 我们在江边说了很多,终于说出要分手。我无声地把画递到她身下,画卷展开的那一刻,张蒙惊呆了,她的双眼迅速被泪水淹没,她总是能看懂我的作品的。
在画身下,我们没有隔膜。我想告诉她,我是在用生命热爱她,我想告诉她,再寒冷的冬天也一定会过去,我们一定可以坚持下去。只是这些,我无需说出口,那幅画已将所有的言语都送入了张蒙的心里。 张蒙坚定地和我走到了一起,而我,为了让她获得安定的生活,早早选择了下海经商。三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我儿子长得特别像我。我把他抱在怀里,满心欢喜,望着张蒙那满怀爱意的双眼,我觉得我是那么幸福。”
孩子生下来之后,张蒙再没有出去工作,呆在家里一心照看孩子。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没有衣食之忧,我和张蒙间有深厚的感情,也不乏共同语言,似乎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我却感到越来越失落。
首先是我感觉到了张蒙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加,激情渐次淡去,她变得随和而平静,不复往日的澎湃和张扬。而我,似乎仍旧停留在当年的意气风发,我的昂扬在张蒙的平和身下,显得莽撞而幼稚。
就好像你兴冲冲去赴一个约会,却不小心一脚踏空失去了重心。就算你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脸无所谓地走下去,但是心中的尴尬和扫兴却是很久才能平复,而如果这样的情况是日复一日的话,那种压在心底的滚滚躁动,是令人难以承受的。
而且,我发现我喜欢儿子开始胜过妻子。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欢笑给了儿子,妻张蒙对此似乎不以为意,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只是,偶尔,她也有转瞬的失落,只是,我装作不在乎,而她,更愿意用平和宁静来对待生活。
我的失落在增加,张蒙在老去,而这老去不仅是外表的,还有内心,而我,年轻时的激情未见消减,我仍然需要有人把我点燃,只是张蒙已不是曾经的张蒙了,我们开始有了距离。我很担心有一天我会克制不住,做出对不起张蒙的事来,于是,我将所有感情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从此,我和陈岚以兄妹相称。她成了妹妹,我成了哥哥。
4月的一天,我带陈岚去见客户,办完事,我破天荒的想带她去看我的画室。说是画室,其实因为多年没有动笔,倒更像是我从前作品的收藏室。在那里,我给她看了我以前的画作。
她啧啧赞叹着,后来看到我给张蒙画的许多人体画,她问:这个人是谁?这是我的妻子。她又说:“你一定很爱她,我在这些画中看到了爱。”我叹了一口气,告诉她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很久没画画了。
陈岚望着我,她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看得我眩晕。“你能为我也画一张吗?”我没有力气开口说话,而陈岚解开了扣子。 那一天,我给她画了一幅人体画,恰似当年给张蒙画的,她的曲线,她的眼睛,她的皮肤唤醒了我失去已久的激情。这么多年来,我在商海中打拼,想的都是生意,少年时那想成为大画家的心愿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既激动又喜悦。
张蒙感受到了我的变化,她是敏感的。她知道我的这种欣悦并非因她而起,有一天,我睡在床上,背对着她。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当初要是没有嫁给你,也许你会记得我一辈子。”
我听了心里酸酸的,转过身看她。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含义复杂的幽怨。
“我也很害怕,我已不再年轻,这样的爱谁能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