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临时,我偶尔会回想起一些事情。
距离现在十年前,我还是国一生时所发生的事。
我居住的城镇,位在四周都被山所围绕的盆地。
也不是多高的地区,翻过一座在南侧的山就能看见太平洋。
一条被混凝土墙围住的河川将城镇对切分成南北区,我和家人就住在北侧的住宅区内。
而在南侧住宅区,有个被人称作‘五岔路口’的地方。
一眼望去,那边只是个普通的十字路口。
至于为什么不是四岔路口而是五岔路口,是因为两条道路交错的中心点正好有个直径约一
公尺的大下水道,那就是第五条路。
五岔路口并不是正式的名字,虽然不晓得取名的是谁,但它会被这么称呼是有原因的。
‘下雨天的黄昏时分,不能靠近五岔路口的下水道’
是我们镇上有名的都市传说。
据说会有男幽灵招着手,把靠近的人拉进下水道,也就是第五条路的深处。
虽说这都市传说并不是世界有名,而且又恐怖到令人起疑,但还算是个会引起小孩兴趣的
谣言。
我们班上有个绰号叫‘水母’的同学。
我会对灵异事件开始感兴趣,可以说是因为他。
他就是我们所谓的‘自称看得见的人’。
从他小时候看到几只水母在自家浴室漂浮的那一天起,他就能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了。
当然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想说你在说啥东西,不过和他相处以后,我渐渐相信他所说的。
他经常说“因为我有病”。如果用生病来解释,好像就有说服力。
我那时算是科学派的小孩,所以觉得他很有趣。
“要不要去揭露五岔路口幽灵的真相?”
那件事发生在时序已过六月中旬的某个雨日。
班级时间结束,准备放学时,我突然对着正要回去的水母这么说。顺便一提,我们二个都
是回家社。
水母看着我,又看向窗外正下著雨的天空,稍微露出觉得麻烦的表情。
他并不是个嗨咖,平常总独自一人发呆,还是个面瘫。
这人就像是在海中漂浮的水母一样。
“在我说‘好’以前,你都不会让我回去的对吧”
他望着室外说。
我对他嘻嘻笑表示没错。
小学六年级就和水母认识,我们已经大致了解对方。
我们先回家一趟把东西放好,我穿着制服只抓了伞就出门。
集合地点是在将城镇分成南北区,以佛祖命名的河川上,那座叫做地藏的红色桥梁。
水母住在南侧的山那边。
五岔路口也是在南侧住宅区,水母其实不需要过来桥这边,但平常我们一起行动总是选择
在这里集合。
当我抵达,水母已经在桥上等我,他换了便服。
连日下雨让河水上涨,变成混浊的茶色。
“水母有看过五岔路口的幽灵吗?”
“有”
对于我的疑问,水母淡然的回答。
如果他看过,至少代表这件事不是假的,男性幽灵的确存在。
我们并肩走向五岔路口。
“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是人。招着手”
“那个我知道”我这么说了以后,他接着说“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是近距离看见
的”
“这样的话搞不好只是普通的人而已啊”我提出疑问。
‘那个不是’水母摇了摇头。
“你有看过泡水的尸体吗?”
这次换我摇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大概知道是在水中发生意外而死的人的样子吧。
“就是那样的感觉”
水母说完,轻轻打了个哈欠。
我想像著肿胀的人招着手的样子,咽了下口水。
五岔路口位于南区朴素住宅区的外围。
勉强能让一台车辆通行的狭窄道路,旁边围墙却异常的高,有种仿佛要朝这里倒下的压迫
感。
前方数公尺处就是往四方延伸的道路转角,以及下水道孔盖。时间大约四点半。
我看过去,下水道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黄昏时分是指几点啊”
“不是太阳下山吗?”
“今天又没出太阳”
“那就是等天色变暗的时候吧,一定是”
地面被水浸湿无法坐下,于是我们站着等五岔路口的幽灵现身。
和水母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时也能看见奇妙的东西。
例如淡淡的人影、飘浮着的蓝白色光线等等,而水母他好像能更清楚的看见那些东西。
“这个病是会传染的”
按水母所说,我似乎是被他传染了。
“如果想治好,就不要靠近我。那样的话自然而然就会治好”他说。
可以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这种令人颤抖的体验,既可怕又让我从骨子里感到快乐。
和水母闲聊著,经过三十分钟后。
雨势忽然变大,可能因为云层变厚,周遭开始暗了下来。雨粒落下让伞晃动,发出啪搭啪
搭啪搭的声响。
我想起地藏桥下的水位。
虽然应该还没问题,不过早点回去说不定比较好。这念头突然跳出。
一只隔着衣服也让人感到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被那过于冰凉的温度吓到,我看向旁边,水母伸出食指慢慢指往某个方向。
像被吸引一样,我看过去。
轻轻的屏住呼吸。
帘幕般大雨的对面有个东西。
像失焦的模糊身影,我没办法很清晰的看见。
可是,是人。有头、有双手双脚。我觉得是右手的地方,缓慢地上下挥动着。
如谣言所说。
“在招手。……要再靠近点看吗?”
水母问我。
我看着他,读不清他的表情。
差不多要到我家门禁时间了、假如河水继续上涨我回不了家就糟了、
万一谣言是真的那很危险、很恐怖、
拒绝的理由有非常多。
但是我点点头。
二个人往那家伙的方向靠近。
随着我们一步步迈进,刚才模糊的轮廓逐渐鲜明起来。
果然是人,肿胀的人。身高很高,不知道是男是女,招着手。
我在与那只手相隔三~四步的距离停下脚步。水母在我旁边说了什么,雨声让我听不清楚
。
水母没有停住,我连阻止他的时间都没有,他走到那家伙的面前。
雨声仿佛被消音,我只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下水道孔盖转开,水母被吸到里面。
这想像画面在我脑中闪过,但那个可能重达数十公斤的铁制盖子动也不动。
什么也没发生。
这期间,水母将握在左手里的伞往那家伙的头上遮去,他在帮那家伙撑伞。
水母全身被雨淋湿。
可是他毫不在意的直直盯着那家伙。
就只有这样。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啊啊,那真是对不起。”
水母唐突的说了一句。
接着他把伞撑回自己头上,转向我。
“回去吧”
他说。
不等我回答,他迈开脚步,从我面前走过。
“……喂等一下啦”
我反应过来以后急忙追着他的背影。
途中我转头回去看,那家伙已经消失无踪,只剩被雨水淋湿的下水道盖。
我们默默走着。我的脑袋还在发热、还能听见些微的心跳声,走一段路后便逐渐镇定下来
。
水母一路跟到地藏桥,要送我离开。
让我担心的河川水位没有非常大的变化。
我们总是在这里会合,并且在这里道别。
我在桥的入口处停住,看见水母跟我一样停下来后,我开口说:
“……结果,是骗人的呢”
听见我这自我满足似的发言,水母歪了歪头。
我事先调查过了。
真的有人掉进下水道死去。
那个人是大约十年前,进行下水道整修工程的工人。
被突如其来的雨冲走,过了几天才在数公里外的海上找到。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掉进那个下水道而死,事故也不曾再发生。
也就是说谣言的后半‘靠近那边会被拉进下水道’,是无稽之谈。
所以我才会靠近,因为我知道并不危险。
“话说,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我问了水母我很在意的问题,结果他忽然在胸前做出挥手赶苍蝇般的动作。
我一瞬间以为他是不是在耍我,但似乎不是这样。
“我想他是在说‘快回去’。只有嘴巴在动,很难分辨就是了”
水母为了要看清楚他在说什么,才会把伞撑在那家伙头上。
所以是这样啊,不是在招手,而是要赶人走。
果然,都市传说什么的都太蠢了。
对此感到好笑的我“哈哈哈”的笑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雨势稍微变小了点。我抬头望向天空,心想如果明天放晴就好了。
“那就,明天见囉”
我说完后,水母沉默地点点头,转身背对我朝向山的那头走去。
我才突然注意到他的衣服还是溼答答的。
“喂─水母,别感冒了喔。不要只有淋浴,要泡个澡”
水母转过身来,他那对很少有变化的眉毛,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变成了一个八字。
“……我会的”
喃喃自语般的说著。
“虽然我讨厌泡澡……。那些家伙都会刺我”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继续走。我也踏上回家的路。
走在与他相反方向的路上,我想起体育课的时候曾看过他那全身起疹子的身体。
再次觉得,他果然是个怪人。
我又笑了起来。